雷达财经 文|张凯旌
近日，消费者林宇（化名）向雷达财经反映，此前曾身陷数千消费者维权漩涡，一度销声匿迹的汽车融资租赁公司“弹个车”又回来了。
2012年，陆正耀在神州租车的老战友姚军红创立了汽车产业互联网平台“大搜车”，4年后，大搜车获得了蚂蚁金服、神州租车领投的1亿美元C轮融资。同年，主打“1成首付，先租后买”的弹个车作为大搜车旗下品牌正式与世人见面。
至2019年初，大搜车累计融资已达12亿美元，并获科创板潜力百强提名。然而这样一家融资到F轮的公司，却让数千消费者叫苦不迭。
2020年6月，北京青年报通过连续的跟踪报道揭露了弹个车门店暴露出的诸多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在为员工培训销售话术时强调绑定阿里、隐瞒首年租车的事实；通过“二次审核”等条款让消费者承担无标准且远高于汽车原价购车的风险；低配车当高配卖、出售事故车；擅自修改与消费者签订的《融资租赁协议》等。另据人民网，有弹个车用户称自己所在的两个QQ维权群总人数近4000。
据前弹个车门店加盟商透露，目前弹个车在全国各地的多数门店已关闭，大搜车各地分公司也找不到人。取而代之的是，大搜车联合创始人李志远与姚军红控股的杭州搜车网科技有限公司正共同作为股东，孵化名为“云上好车”的新项目。
弹个车被曝连环骗局
2019年12月，多篇有关“弹个车车主连财务带豪车一夜被偷，买车其实是租车”的报道揭示了弹个车骗局的一隅。彼时，“一成首付弹个车”的洗脑广告还在各大楼宇电梯间广泛流传。
报道称，自2016年来，弹个车已拥有超过5500家线下门店，2019年的618、双十一均稳坐汽车新零售冠军。但据2017、2018年在弹个车贷款购车的多位消费者反映，自己在交完首付和一年的贷款后，才发现汽车第一年是租赁期，一年后，消费者需要申请结清尾款或继续分期购车才能获得车的所有权。
与此同时，一本《弹个车员工成长手册》中还将销售人员的话术与阿里巴巴、支付宝高度绑定，并提到尽量避免“租车”等词汇，如“您不相信我们很正常，但您还不相信阿里巴巴，不相信支付宝吗？”
消费者们还称，自己在购车过程中从始至终都没见到过实体合同，却莫名签署了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合同，更有甚者发现，弹个车在未经自己允许的情况下将购车订单里的“先用一年”改成了“先租一年”，“送保险”改成“含保险”。
另外，弹个车在每一辆出售车中都加装了GPS，当公司认为用户出现逾期、违约等行为时，就会通过GPS找到该车，并将其拖走。
由此，弹个车构建了一套“骗局”的完整体系。先将支付宝作为信用背书，加之诱人的条件和精心设置的话术让消费者下单，一年后当消费者发现自己上当时，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死局。
硬刚不交贷款，车以及其中的财物不知道哪天就会被一并拖走；一次性付清尾款，比原车指导价还贵；继续贷款买车，最后核算比一次性付尾款更贵；选择退车，首付和之前交过的月供就打了水漂，且按照弹个车的规定，退车时不仅要收折旧费，还要收“里程补偿费”，车子还有可能因被认定为“事故车”而拒收。而这还不算其中关于审核等方面的各种小坑。
以用户李超（化名）为例，其在弹个车天猫旗舰店下单的福特野马，首付7.99万，第一年月供约4600元，一年后车辆尾款剩余30.65万元。
2019年6月，李超想过户时，却被告知36期分期付尾款的审核未通过。这款车在协议中的厂商指导价为39.98万元，若一次性买断，则李超将累计支出44.75万元；若36期分期通过审核，则将支出52.35万元；若按弹个车在没通过审核的情况下给出的方案，“续租一年再两年分期”，需支出53.08万元；李超因月度租金逾期18天，车被弹个车收走，对方发来的检测报告显示，车辆为事故车，李超需另支付10.999万元，如此算来李超租车租了一年多累计已付出超26万元。而为李超的车检测的，则是姚军红旗下的另一家公司——车易拍。
除此之外，被弹个车收回的这些车，还可以再继续卖给其他消费者。重庆的梁先生就在弹个车上买到了二手事故车，这辆车不仅出过事故，就连配置也与合同上写的不符，也即出现了低配车当高配卖的情况。
无奈之下，许多消费者走上了维权之路。天眼查显示，仅大搜车运营主体——浙江大搜车融资租赁有限公司涉及的法律诉讼就多达767条；裁判文书网中，“弹个车”叠加“合同纠纷”相关文书达到334篇；“大搜车融资租赁”叠加“合同纠纷”相关文书则有516篇；黑猫投诉中，弹个车的投诉量已达1492条。
然而维权，只是这条不归路的开始。
门店成“空壳”，投诉立案难
针对媒体的报道，姚军红于2019年底发布了一封公开信，将其称之为竞对攻击弹个车的一种方式，其余的方式还包括安插商业间谍、对业务系统发起技术攻击试图窃取数据、安排职业投诉者煽动违约客户组成维权群到处恶意投诉等等。
“请竞争对手堂堂正正地与我们竞争，共同服务好消费者，不要用龌龊的手段损人不利己。”姚军红在公开信结尾提到。
证券时报网也曾报道弹个车虚假宣传，深陷千人维权漩涡等问题。对此弹个车给出的回应是：“根据接到的线索和消息，所谓的维权群混杂了各类非我司客户的成员，且个别激进维权者通过在群内组织统一话术，提高赔偿金额等技巧在群里渔利，我们对于恶意维权行径决不妥协，也已经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身合法利益。
这些回应，某种程度上彰显了公司对于维权者的态度。
“大搜车的案子堆积如山，一两年还立不上案的太多了，总是搞诉前引调，庭外和解，调解撤诉。”林宇表示，“我因为找媒体，接受采访，被起诉赔偿50万，直接搞到我离婚净身出户。”
时至今日，林宇依旧身处多个维权群中，其中一个微信群的人数达300，另一个QQ群的人数则超过一千。“原本有两个2000人以上的大群，后来群主拿到赔偿，签了协议，就把群解散了。”
林宇供图
据林宇所述，找不到具体责任人是维权过程中首当其冲遇到的问题。“我提车那家门店早倒闭了，销售顾问自己也很多亲戚朋友被骗，门店老板不接电话，执法部门说找不到那家店，也没有营业执照。”
林宇称，自己提车的门店老板在当地有三家店，但每家按照注册地址去找都找不到。“工商营业执照登记的地址，根本就没有店。我有朋友认识那个老板，说他两三年都不跟身边的熟人联系，很多人在找他，打电话从来不接。”
好不容易顺着车辆购销发票找到了与大搜车有关联的商家名称，但对方却表示此事与自己无关，并将责任推给了总部，总部又以“门店收取了服务费，并且曾承诺过户”为由，将责任推回给了门店。
最终，林宇在权衡之下选择了起诉与自己构成实际购买关系的杭州大搜车汽车服务有限公司。2019年11月，林宇和其余27名与自己有相似经历的受害者委托律师将该公司告上法庭，然而至今该案也未能成功立案，维权的人数也减至6名。
“一部分不抱希望放弃了起诉，或者换了律师、换了方式；另一部分去总部协商解决，签了保密协议，但结果也就是赔几千块，要求退群。”
维权人数不断减少，与受害者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无关联。
据北京青年报2020年6月报道，维权者们表示，《融资租赁协议》中约定，绝大部分车主只能到大搜车约定的杭州市余杭区人民法院进行诉讼，诉讼成本太高。有车主透露，自己为维权已经花了十多万，4月不得不变卖了一套房产。另外，根据过往余杭区法院审理的针对弹个车的诉讼案件来看，胜诉的案例不多。
“他们给我的家人寄传票、打电话，还冒充警察说我非法骗贷，这些都是有录音的。其他人也有类似经历，因为这些事，家里面有吵架的，有流产的，有离婚的，有被黑征信的，被起诉的就太多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受害者也在不断涌入。2021年315，凤凰网财经针对汽车行业25家企业做了投票调查，弹个车成为上榜车企中投诉率之最。目前正在杭州维权的弹个车车主李东（化名）则对雷达财经表示，“来杭州已经40多天了，这么久他们都没有诚意解决问题，一直在拖，现在相关部门正协调大搜车跟我们谈诉求。”
李东供图
“早上还在谈，下午就收到法院的起诉短信，起诉原因是我有74分的违章，现在延期开庭。”李东称。
背后阿里浮现
在很多受害者心中，阿里、蚂蚁金服、支付宝理应为此事背锅，不仅是因为弹个车在销售过程中强调与阿里的绑定关系，更是因为从公司成立的历史来看，弹个车亦与阿里存在紧密的联系。
曾经的《弹个车员工手册》中赫然写着，当员工介绍弹个车时可以用到“小哥哥/美女了解下弹个车，一成首付，阿里巴巴的产品”此类的话术。而在“弹军大学”的经验分享视频中，甚至直接将马云当作旗号：“弹个车是什么？弹个车是阿里巴巴和蚂蚁金服投资的，也就是马云的信用购车”，“我们是支付宝信用购车，马云的东西，多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是安全的，不会给您造成任何损失”。
对此，支付宝回应称，不会以官方的名义授权给商家进行销售推广。另据弹个车门店前店长表示，公司曾于2019年5月发布《通知》，要求在宣传、销售环节，不得再使用“阿里巴巴”、“蚂蚁金服”等字眼。
梳理弹个车成立的过程，不难理解公司为何在销售环节中如此强调阿里。
天眼查显示，2016年，大搜车获得1亿美元C轮融资，蚂蚁金服和神州租车共同参与。获得融资的同时，大搜车推出首个“信用购车金融方案”——弹个车，客户最低可缴纳10%的首付。彼时据媒体报道，弹个车是基于蚂蚁金服旗下网商银行的信用数据及金融服务，由大搜车提供产品设计开发及销售服务的信用购车金融品牌。
根据工商变更记录，自当年8月开始，弹个车所属公司——北京搜车网科技有限公司的股东中出现了上海云鑫创业投资有限公司的身影，云鑫创业法定代表人为井贤栋，由蚂蚁集团全资控股。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此轮融资后，大搜车的投资机构资质和额度均有了质的提升，业内人士认为，这或与大搜车“阿里系”的标签有关。
跻身“阿里系”后，姚军红还成为了马云创办的湖畔大学的学生，并站在马云身后留下了一张“毕业合照”。2017年完成E轮融资后，姚军红对外称，大搜车并无融资压力，“最快在明年底IPO”。
2018年5月，大搜车发布ABS产品进行融资，名称为“天弘创新-大搜车2019年第1-25期资产支持专项计划”，总金额50亿元，承销商是阿里旗下的天弘创新资产管理有限公司。2019年6月，天弘创新大搜车第1-5期资产支持专项计划已于上海证券交易所发行，总规模10亿元。
从资金端来看，大搜车的发展模式是把车以租赁的方式卖出，但车辆产权还在平台手里，然后形成资产包，把资产证券化(ABS)，在资本市场发基金认购，再用募集的资金买车，如此循环。这种玩法，与2020年11月上市前被紧急叫停的蚂蚁集团如出一辙。
北京市网贷协会秘书长郭大刚认为，“大搜车这类新兴购车平台通常没有充裕资金稳定风险承受能力，才需要发行这类ABS产品提供资金。但他们的做法等于把自己和相应的投资人置于高风险领域。一旦市场、经济环境出现波动，很容易击穿。”
而随着监管为蚂蚁上市按下骤停键，姚军红的IPO梦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负面舆论如潮，“云上好车”试图重启？
随着媒体对弹个车的集中报道，潮水般的负面舆论向弹个车袭来，公司口碑一落千丈，业务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正值此时，蚂蚁集团的IPO也被紧急叫停，而这也意味着，ABS资产证券化将迎来强监管时代。
雷达财经注意到，就在蚂蚁上市前夕，一家名为浙江云上好车科技有限公司的企业成立，其大股东名为李志远，恰好与大搜车联合创始人李志远同名。公司的二股东则是姚军红实控的杭州搜车网科技有限公司。
天眼查显示，目前浙江云上好车的官网为大搜车家选官网，据该网站，家选好车以成为中国二手车交易第一品牌为愿景，而李东则介绍称，大搜车家选是大搜车把从消费者手中收回的车二次销售的平台。
值得一提的是，浙江云上好车对外投资达44家公司，这些分公司的成立时间均在2020年11月19日至2021年2月23日之间，且据前弹个车门店加盟商王刚（化名）反映，从分公司显示的名字来看，大部分都是弹个车以前各地区经销商的名字，如潍坊的加盟商潍坊联达、广州的加盟商千里发、卓优车等，只是换了个前缀。
上述44家公司中确实存在广州云上卓优车科技有限公司、潍坊云上联达科技有限公司、佛山云上千里发科技有限公司等名称。以广州云上卓优车为例，在百度中搜索，地图显示的图片除卓优车外，还带有“一成首付弹个车”、“大搜车家选”字样。
这是否意味着，弹个车已经化身“云上好车”，准备重新开始了？
“这个公司的最终目的是上市”，王刚表示，“弹个车的负面影响不好，融资找不到，所以大搜车想通过新业务去融资。前弹个车线下服务部的员工跟我说，他们基本都被大搜车联合创始人张立宇辞退了，原因是没钱了，发不了那么多人的工资。现在各地大搜车旗下的分公司已经没有负责人和员工了，营业执照和公章也都寄回杭州了，大部分弹个车门店因为销量不好都关闭了。”
云上好车会是大搜车的未来吗？雷达财经将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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